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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散文】穿越无人区

发布日期:2024-09-02  查看次数:7849   作者:宁会丽
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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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青甘大环线像一颗心脏,跳动在西北内陆,熠熠生辉。临近暑期,跃动的更频繁了,头条、朋友圈…..处处可见,伴随着《还没有爱够》的旋律,蜂儿一样,一下一下地蛰着我的心,搅得人坐卧不宁,蠢蠢欲动。

     终于按捺不住,六月下旬,和几个朋友,自驾从兰州一头扎了进去,经嘉峪关、敦煌,最后从青海湖、西宁蹿了出来。

     起初,窗外景色还中规中矩,和关中差异不大,目之所及,一团又一团的翠绿下,是一个接一个的村庄。每一个村庄都像一位飘着胡须的老者,慈祥而安宁,又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后生,充满活力。山峦也绿意盎然,和之前见过的其他地方的峰峦一样,披着绿色的褂子,褂子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花,收拾得清清爽爽。再人烟稀少的地方,只要有绿色,就美轮美奂。就像一块布,绣上花,丑小鸭立变小天鹅。

     走着走着,不知不觉间,有了变化,树木少了之前的高大伟岸,变得畏畏缩缩起来。也不再你拥我挤,而是东一棵,西一棵,给人感觉吊儿郎当、应付差事似的,记起来了,长一棵,记不起来,就算了。有时几十公里内也见不到一棵树。叶子亦不再翠绿,黄苍苍的,像患了肝炎人的眼珠子,有气无力。村庄和村庄之间也像结了仇,不再像之前亲亲热热的你邻我舍,一个离一个七丈八远,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。

     出了敦煌,进入柴达木盆地后,景象更加令人骇然。世界像在这里翻了个跟头,面目全非。没有树,没有草,没有虫虫鸟鸟,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砾石沙滩。先前离得七丈八远、老死不相往来的村子,此刻人间蒸发了似的,不见踪影。先前还有着星星点点如癣块般植被的山脉,这时像突然掀掉了被子,一丝不挂、黑叽叽地赤裸着。声音亦无影无踪,其他地方,有风摆树叶的唰唰声,有高山流水的哗哗声,有羊儿晚归的咩咩声,这里,啥都没有,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-----风成了哑巴,没有树叶,它和谁击掌相鸣!偶尔会出现或大或小的湖,一律儿咸的,死寂寂的缺少鸟叫蛙鸣。耳朵在这里成了样子货,如果这时有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流浪狗,一步三晃地走来,你一定会揪了自己这个多余的器官,毫不犹豫地喂给它-----它好歹是条生命,会汪汪地给这个世界一点醒动。耳朵有什么用呢?好不容易碰上一辆车迎面驶来,你急切地鸣笛打招呼,对方一听,急慌慌的加速而去,仿佛慢一点,就会被笛声吃掉似的。


     在这里,唯一活着的是地貌。汽车所经之处,地表形态在不断变化,其中G315国道上的雅丹地形最神奇,最壮观,也最让人不寒而栗。那时我们正赶往东台吉乃尔湖。我们并不是急于去观景,太阳已疲惫不堪地走到了西天,夜幕一点点吞噬着四野,看导航,还有一百多公里,即使紧赶慢赶到了那里,景点早关门歇业了(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东台吉乃尔湖是野生的,不存在开门关门一说)。急慌慌的我们,更多是在奔命。走了七八个小时,一个人都没见,一间房都没碰上,戈壁沙洼还在一如既往地朝天边边狰狞地延展着,看不到任何人烟迹象。我们一度怀疑导航是不是程序错乱了,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出现旅游景区呢。早上应付差事填充了几口饭菜的肚子,正在敲锣样叫唤着,水杯也见了底。吃什么,住哪里,未知的似乎永远无解。这个时候,谁还有心赏景呢。人生最大的悲剧是走在路上,却无路可走。我们只好机械地在公路上跑,仿佛只有跑,才能证明我们活着。好在路只有一条,笔直笔直的,从无垠的盐碱地中间像刀子一样划过去。再愚蠢的人到了这里都成了智者,永远不会走错道,永远不会被开罚单。就这样,我们使出浑身解数,在世界末日里拼命挣扎。

雅丹地貌就是在这时出现的。一堆一堆,像坟海,黑魆魆,阴森森的,在昏黄的天幕下,宛如巨浪一般,一波一波从天边汹涌而来。即使把全世界、几千年间的死人累积埋到这里,也不会有这么多坟头。一时间,人感到头皮发麻,浑身打颤。一路欢声笑语的车内,此刻,也和这荒漠一样,沉寂无比,每一个人都屏声敛气,面色凝重,仿佛在面对一场灾难。汽车也变得慌乱起来,左右摇摆。我疑心我们的到来,惊扰了沉睡千年的鬼魅,他们使出魔法,要努力还我们以颜色?

     不知走了多远,也许几十公里,也许几百公里,远远地有一团灯火在闪耀。看见灯光,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心扑通一声落回肚里。我们不顾一切地朝明亮处奔去。也许,人性就是这样,单杆杆时,觉得光脸麻子都行,一旦拥有,又百般挑剔。灯火是一家客栈发出的,说是客栈,其实有些高抬,叫车马店也许更准确。一个院子,前边一排房子,后院一排房子,前面房子供餐,后面住宿。房屋都是土色的,像是用稀泥随心所欲胡涂乱抹起来的,少颜没色、土不啦叽,给人感觉比雅丹地貌还老。院子十分空旷,除了沙土,一无所有,没有砖,没有水泥,脚一踩就成的那种天不收地不管的模样,单是个辽阔,从大门到房间,得开上车。我们一看,心凉了半截。竟忘了刚才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念天地之悠悠”的无助,动了另择高处的想法。再看导航,离我们要去的东台吉乃尔景点仅剩二十多公里,心想,景点嘛,肯定有吃有住,条件绝对比这里强。二十多公里路,也就一脚油的事,走。

     弃明投暗,我们再次冲入黑暗中。

     好在这时,心稳当了很多,一是漫天坟头已被黑暗吞噬,尽管知道它还在两边追赶着我们,但眼不见为净。更重要的是,紧慢几步就“到家”了,家门口还害怕啥。

     当导航提示“到达目的地附近,目的地在你左侧”时,我们傻眼了,和来路一样,黑漆漆,野茫茫一片,只有我们汽车发出的一束绝望的光。这时才明白,东台吉乃尔湖是一个随意扔在路边的野生景区。

     刚刚舒展的心情又一次沉重起来。

     前进还是后退?

     后退就意味着承认错误。不服输的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,走,大不了今晚不睡觉,不信找不到一个有吃有住的地方。

     没走几轱辘,我们胆怯了,查询得知,这里离最近的城镇还有三四百公里。三四百公里,就像一根棍子敲断门牙一样,咯嘣一声敲掉了我们的豪言壮语。本就险象环生的路途,又逢夜晚,谁敢保证能平安无事到达下一个站点呢。

     我们只好一言不发地退回到了车马店。


     次日白天再次见到雅丹地貌时,才真切感到后退的决定是多么英明,真耍二杆子夜行的话,今生可能永远错过了世间最美的风景。

     晨曦下,一片片红黄相间的土丘雅丹地貌似花海,静谧安详,仿佛能听到大地的窃窃私语。极目所望,只见布局有序、错落有致,仿佛有人给排兵布阵,叫着一二一,这一片,齐茬茬像宝塔,昂首挺胸;那一片,又齐茬茬像麦垛,浑圆敦厚;这这一片,一律儿像悉尼歌剧院,展翅欲飞;那那一片,一律儿像武士,怒目远视,甚至连北京的天坛、西藏的布达拉宫、埃及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等世界著名的建筑,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它的缩影。大漠雄狮、丝路驼队、群龟云海,一件件“雕塑作品”,宛如涟漪在荒凉的土地上舞动,美不胜收。这是岁月和风共舞的结果,是大自然创造力淋漓绽放的结果。置身其中,仿佛踏上了异星之旅,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惊喜,充满了雄壮与震撼,每个瞬间都弥足珍贵。

     真是神来之笔。

     妙造天成的神奇魔鬼城雅丹陪我们走到东台吉乃尔时,看到蔚蓝的湖水,开始东张西望,神不守舍,也许它从远古站来,腰酸背痛,想洗濯一身的疲劳,也许它见到了最爱的人,想以身相许,总之,没等走到西台吉乃尔湖,便一头扎进水里,扔下我们,自顾鱼水之欢去了。望着二者缠绵相拥,共度岁月长的架势,我们唯有默默地祝福。

     这便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上雅丹。

     当汽车行驶到青海U形公路时,终于看到了人间烟火——也仅仅是一顶帐篷,毕竟是网红打卡地,毕竟有过往车辆,小小的一顶帐篷,就给人无限温暖无限安全的感觉,我们便驻足赏景。

     有个问题困扰了我一路,这里赤地千里,人们吃什么,喝什么,以什么为生?但苦于无处了解,一直堵在心里,现在终于有人可以讨教了,我们于是走近帐篷。帐篷住着一对云南夫妻,经营咖啡。男的有皮肤病,见不得潮湿,每年南方梅雨季节,夫妻俩就抛家舍业,一路朝干旱的西北挺进。一边走一边卖咖啡,不图挣多挣少,落个健康就行。我们好奇地询问,住这不冷吗?虽是盛夏,天气却凉哇哇的寒冷。那男的嘴朝床上一努,说有电褥子呢。哪来电你?女人朝外一指,果然几块太阳能板在帐篷外面朝太阳支棱着。眼前问题解决后,开始问询我心中疑惑,吃菜咋办?男人摇摇头,无奈地说,开车到一百多公里外去买。没车的人咋办?男人又一笑,解释说这是无人区。这个时候,我才明白,出敦煌不久,我们就进入了柴达木盆地的无人区。人要吃还要喝,水呢?男人说,也是到买菜的地方买桶装水。男人领我们出来,用手一指,我们这才发现,帐篷的四个角,分别压着一桶水,还有几块大石头。为一把菜,一桶水,远天远地跑,不够油钱,我们便出主意说,让旅游车给你们捎过来么。男人一直笑着,说水能捎,洗澡能捎吗。原来他三五天还要跑出去洗澡。我们一人买了一杯咖啡,边喝边聊,临走,女人坚持要为我们照一张相,说她干了几十年这事,一照,果然出手不凡。

     不久,我们上了高速。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是高速,因为这一段路和前面我们走过的一样,没有围栏,撂天撂地的那种,也没有起点,不像普通的高速路,有一个标志性的高大建筑,上面堂而皇之的写着一个地名,下面是发号施令的亭子和杆子。我们稀里糊涂,由着性子走,想快了就快,想慢了就慢,想停了也是一脚刹车,路旁边路中间随心所欲。直到一个收费亭子拦住了去路,才明白原来走的是高速。交了费,大家七嘴八舌发泄不满,说,你知道我们从哪上的?压路机一碾就成的破路还要钱 ?

     再次上路,我们便留心观察,判断是高速还是低速,这一观察,发现还真是高速,因为在十多米外,还有一条对向公路,两条路中间,没有任何隔离设施,一律儿寸草不生的盐碱地,隔一段距离,路边会出现一个牌子,上书:掉头处。谁说高速不能掉头,无人区就这么牛。从盐碱地上留下的车辙看,大家都是随时随地调转方向,“掉头处”形同虚设。

     走着走着,出现了雪山。积雪是冬景,这是炎炎夏日,便有些稀罕了。我们将车停在道边,穿过高速,去左边连上厕所带赏景。一路上,我们多次看到雪山,但都是远远的,唯这一座,迫在眉睫,三个足球场的距离,更重要的是,它的脚下,卧着一潭湖水,碧绿碧绿的,高大的山影在水中一漾一漾,好像在向我们招手。我禁不住诱惑,不顾其他人的劝阻,独自朝湖边走去。

     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旁逸斜出之行,和一路上多次枝枝蔓蔓赏景一样,我压根没料到,这一次差点成了我的生命之旅,其恐惧程度 ,不亚于到了世界末日。

     高速和湖之间,还是茫茫砂砾,但和前面有所不同,已经有了稀稀拉拉、一丛一丛的草。草有一拃高,白晃晃的,正是生长旺季,她却给人垂垂之感。也许这种一出生就是暮年的小生命,拼尽全力了,才冒了个尖尖,迎风探望一季。

     这种像癣块般的植物,在内地,猪都不拱,可对看了两天满眼黄沙的我来说,那时惊喜地叫了一声,接着俯下身,喜爱地抚摸它。我本以为,和所有小草一样,它有着柔软的腰身,风儿过处,摇曳生姿,一摸才知,硬撅撅的,像一根根铁棍,如果能开口说话,我想它一定生顶冷噌撂出一句日你妈。

     人生不也是这样么,即使你有戳天的本事,落到这种环境,也只能愤愤地匍地而行。

     离湖不足十米,我迫不及待掏出手机,准备将美景带回家,永久收藏,正忙乎着, 忽然狂风大作,天摇地动。我敢说,这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大的风,古诗文里描写的:“风怒欲拔木,雨暴欲掀屋”,“一川碎石大如斗,随风满地石乱走”的景象,和我遭遇的相比,简直小巫见大巫。这里的风像饿狼撞开笼子,张着血盆大口,咆哮着,怒吼着,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吞噬掉。曾经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,说一位驴友,备足干粮和水,骑行穿越无人区,结果死在半路,成了一堆累累白骨。当时还不明白,心想有吃的有喝的,一路连个老鼠都没有,更别说野兽了,怎么会死呢?现在才明白被风吃了。我顾不上收手机,扭头就跑。风一股一股的,我一会儿天上,一会儿地下,尽管腿蹬得卖力,但几乎一直在原地沉沉浮浮。嘴很快被沙子堵满,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几乎要窒息过去。我求命般望向路边同伴,发现他们无影无踪,我疑心他们和车一起随风而去了,毕竟我被风从半空扔下来那一刻,脚伸进沙丘,再拔起时,会添阻力。而他们,在光板板路上,风还不把他们像老鹰抓小鸡般扔到半空去。退一步,即使他们还坚守在原地,面对我的跌跌撞撞,也无能为力,因为,和我跑不到他们跟前去一样,他们也无法跑来营救我,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挣扎,看着我被吃掉。万幸的是,那天的风向与湖面背道而行,不然我早被它一把抓起,扑通一声扔进湖里了。

     记不清是怎么跑上路的,反正,看见车辆和从厕所钻出来的同伴时,我几乎要放声大哭,仿佛一个经历了巨大灾难的人见到亲人一般。我瘫坐在车上,这才发现鞋子四周都是口子,已经破烂不堪,脚裸上下,也是口子,鲜血淋淋,疼痛无比。

     此后几天,一摸头发,唰唰地掉沙子,一吐唾沫,瘆瘆地磕牙,尽管洗了多次澡,漱了无数次口,人还是像被沙子淹没过一样。

     经过这次惊心动魄的遭遇,我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,埋下头,一心一意朝青海湖驶去。

     渐渐的,砂砾间有了零星的树木。尽管光杆杆没有树冠,树体也矮,叶子小而无神,像瞌睡人的眼睛,但看得出来,我们是朝好的方向迈进着。快到青海湖时,沙砾已彻底远去,大片的草甸一望无际地铺陈着,那种绿像是积攒了多年,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,我恨不得像牛一样扑进去,猛吃一顿,我已经太久太久没见到草色了。

     回到家里,耳畔常常响起青甘大环线上《还没有爱够》的旋律:

……

思念如雪融化

点点滴滴地流

多想给你的爱会成为永久

多想给你的爱会成为不朽

……

     许多人和事,在你努力逃离时,早已不经意间进入了。无人区便是这样。

作者简介

  宁会丽,礼泉西张堡沿村人,礼泉县英才初中教师,先后在《飞天》、《短篇小说》、《延安文学》、《咸阳报》、《甘肃工人报》等报刊发表小说、散文四十余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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