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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散文】误入歧途

发布日期:2024-06-11  查看次数:9807   作者:宁会丽
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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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填履历,我都要扳指头,一张一收地推算哪一年上的一年级。我的小学实在动荡,五年,我一级没留的上了六年。只因学年终点飘摇不定,先是暑假升级,后来变成寒假,没等小学毕业,又从寒假变回暑假,有两级我都上了三学期。好不容易算出来了,却记不住,下次填,又扳。这样折腾了几十年,直到网络出现。倒不是日新月异的时代,让我的记忆力突飞猛进,而是我上学的那一年,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,所以我再想要知道自己的入学时间,只需在百度里输入和这件大事息息相关的林彪或温都尔汗,网络马上争着抢着推送出它的根根节节来,这样,我便轻而易举囊中取物了。

按说,一个从自家炕头直接坐到课桌前的鼻嘴娃,关心的只是吃和耍,哪管栽死不栽死的国家大事,但我却恰恰相反,没记住自己上学时间,却把蒙古温都尔汗这个拗口的外国地名记下了。

之所以这样,因为我因此挨过一脚踢。

众所周知,林彪机毁人亡是九月十三日,开学不久。那时我们刚学了三篇课文,第一课:毛主席万岁,第二课: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,第三课:我爱北京天安门。因为学生一穷二白,目不识丁,所以老师进度很慢,要求既要会认,还要会读,还要会写,一篇文章往往教几天。这样三磨蹭四拖延的,每篇课文学完,我都倒背如流了。那会儿教室没有灯,都早读了还黑咕隆咚,每天进校后,我做的的第一件事就是摸索着放下书包,赤手空拳走出教室,寻一避风的墙角,袖上手,吱吱哇哇开始背课文:毛主席万岁,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,我爱北京天安门。一个哏都不打,一气呵成,行云流水。在我眼里,它们仿佛不是各自独立的三课,而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。正在我滚瓜烂熟时,一天,老师让同学们把第二课从书本中撕掉,我们不明就里,跟着老师就撕了。虽然课本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疤,同学们却欢呼雀跃,说终于可以少背一篇课文了。

就在伤疤出现不久,老师在课堂检查背诵情况,我被第一个叫上讲台。老师一声开始,我就竹筒倒豆豆般咣里咣啷起来:毛主席万岁,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,我爱……天安门还没出口,只听踢哩咵啦一声,我被老师一脚蹬到了讲台下,差点撞翻了第一排同学的水泥条桌。我爬起来,一边抹眼泪一边稀里糊涂看老师,不明白刚还和风细雨的他,为什么忽然狂风大作,难道我背的不流畅?同学们显然吓坏了,叽叽喳喳的教室突然死一样寂静下来。片刻之后,有同学小声提醒我说,第二课撕了。我这才如梦方醒。

从此,我牢牢记住了林彪、温都尔汗和一年级。

“九一三”事件,不光让我长了记性,也让我们的课堂发生了巨大变化。几十年后,我猛然醒悟,它也让我走上了一条没有终点的人生之路。

之前,我们的课堂很单纯,读生字、写生字,然后欢呼雀跃放学。林彪后复杂了,写完生字,老师开始读“社论”,长篇累牍的。一年级学生小,识的字和冬天的树一样光秃秃的,奓个耳朵听就行了,至于灌进去没灌进去,另当别论。上五年级的我姐就没我这么幸运,她不光要听,还要做笔记,有时还要写心得,愁得她在家转圈圈。

农村娃放学,都排路队。放学排队和上操排队不一样,上操排队,以班为单位,放学则以生产队为单位。第一生产队学生站一路,第二生产队站一路,以此类推。我们村有七个生产队,自然就有七个放学路队了。一走出学校大门,七个路队,筛子花儿开,朝南的朝南,朝北的朝北。到谁家门口了,谁离队回家。同一个生产队,往往住同一条街。这样一路走,一路撒,队伍一直有板有眼,有形有状。

那天,我们站好了放学路队,单等各回各家,各寻各妈,却有一个班迟迟不下课,听说还在学“社论”。我们一边耐心等待,一边翘首以盼瞧着那个教室。有几只麻雀在教室门口蹦蹦跳跳觅食,我们不是火眼金睛,没有穿越墙壁观察教室内动静的能力,只好目不转睛望着麻雀,巴望它们惊悸地“轰”一声冲天而起,那样的话,教室的人无疑倾巢而出了。那些麻雀大约见这么多同学欣赏它们,有点犯“人来疯”,嬉戏的更欢实了,一只竟然跳上窗台,朝教室喳喳喳地挑衅,一点没有“冲天而起”的意向,仿佛要天长地久、海枯石烂似的。很快,路队不安分起来,有人大声嚷嚷,有人推推搡搡,有人架腿“对鸡”,站在我前面的翠侠从书包掏出一节绳,扭头对我说,咱俩翻花花绳来。

花花绳就是现在端午节给孩子手脖子、脚脖子上绑的那种,由几种颜色的细线搓合而成。“翻花花绳”是我们常玩的一种游戏,很多女生口袋都装有这种绳子,以备随时随地搭台子唱戏。翠侠说话的当儿,两手已架好花花绳的基础造型。我耸耸肩,把书包带往里送了送,小拇指挑,大拇指钩的,手腕一转,花花绳一个跟头不光栽到了我手上,而且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更复杂的形状。接着,翠侠又从我手上把花花绳倒腾到她手上,又是一个新花样。就这样,我俩你来我往,比看谁翻出的花样好看、漂亮、前所未有。就在我们玩得不亦乐乎时,“嗖、嗖”一声哨响,整队老师大声制止说:安静,安静。好像给开水锅里哗地泼入一瓢凉水,正在沸腾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,齐茬茬望着站在队伍前面的老师。但仅仅只是一瞬间,又开始继续为所欲为。

我和翠侠听见哨声,下意识停止了手上的动作,抬头看了看,见是吴老师,又一次把头埋入自己的世界,浑然不当回事。吴老师是学校唯一的公办教师,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,每次在校园碰见学生,他都会喜爱地摸摸他们的头,这时候,不管男生还是女生,都会一边咯咯笑,一边一跳一跳地,装做要反摸他头的架势,尽管次次扑空。

吴老师见队伍继续一锅粥,又是一声哨响,等哨声落下去,他说,我给大家讲个故事,接着便兀自的讲开了。

 我和翠侠越翻越胶着,一时难分胜负。我琢磨着怎样翻出一个独一无二来,让她心服口服、甘拜下风。求胜心切的我别出心裁从花花绳中间挑起,没想到,这一挑,一下折断了原有框架的筋骨,“花样”瞬间散成了一团麻。

无疑,游戏以我的失败告终。

以我的性格,不分个高高低低不会放弃。那天确实如此,就在我捋花花绳、准备重整旗鼓的当儿,耳朵无意逮到了吴老师的故事,什么鲁滨逊,航行,荒岛的。再一听,天呀,没吃的,没喝的,没住的,没碗筷,有的只是野兽和暴风雨。在我眼里,世界就是我们村,人们白天上山耕作,晚上上炕睡觉,饿了吃饭,渴了喝水,天冷了穿棉衣,天热了穿单衫,春天播种,秋天收获,这一切,那么的天经地义、水到渠成、唾手可得。我不敢想象,此刻背着书包的我,走出校门,无家可归、无处吃饭、无处睡觉,在狂风暴雨中游荡会是多么可怕的情景。我的注意力一下被吴老师吸引,怔怔地把花花绳攥在手里,一时竟忘了报仇雪耻。翠侠见状,在我肩上拍了一巴掌,督促说,快点。我不悦地将她的手拨掉,朝吴老师近处走了走。我太想知道鲁滨逊是怎么克服这些困难的,他最终是死还是活。

就在我全力以赴时,学“社论”班级下课了,一窝蜂朝队伍涌来,讲到半节的吴老师立即把鲁滨逊咽回肚里,打发我们回家了。

之后好长时间,鲁滨逊一直搅扰得我寝食不安。好几次,我有意在校门口磨蹭,想碰上吴老师,询问一下鲁滨逊后来的命运。天随人愿,还真让我等到了。一见吴老师,我迫不及待问及那天被他咽回去的情节,我想他一定和维持秩序时一样情绪激昂,滔滔不绝。没曾想,他轻描淡写地说,当然回来了。然后习惯性地摸一下我的头,自顾朝前走了。这绝不仅仅是我想要的答案,我想要的答案五彩缤纷、跌宕起伏,而非直奔主题。要得可口,自己动手,失望至极的我那一刻忽然产生了自己读这部作品的想法。我紧追一步,朝吴老师背影问书名叫啥,这次老师没让我失望,他头也不回地说《鲁滨逊漂流记》。

从此,我开始想法百计寻找《鲁滨逊漂流记》。我首先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,除了记工本,我屋里连个纸片片都没有。我又找各种借口去同学家串门,看能不能碰上这本梦寐以求的书,同学家和我家一样,除了䦆头锨,几乎一无所有。确实,村里人日子紧吧,鸡屁股抠出来的一点钱,要买盐,要买油,要买针头线脑,哪一样不比书紧要,何况,人肚子都咕咕叫着,不买书实属正常。在农家,除过孩子的课本外,几乎没有别的书,偶尔有一本,不管是什么书,无一例外都会被人卷了旱烟。

一个学年完了。

又一个学年完了。

……

尽管一无所获,可我的心并没有死。《鲁滨逊漂流记》这书这事一直稳稳当当装在我的心里。令人坦然的是,我还在上学这条路上走着,不像翠侠,一年没上完,就辍学回家帮母亲带弟弟去了。只要走,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走到这本书跟前。事实上,有一回我离它已经很近了。那是在高中,学校西北角有一间图书室,一三五的给学生开放,但我始终没有朝那个方向迈过一步,而是天天埋头在教室。那年月,哪个学生的脊背上不背着高考这座山,哪有时间读课外书。更何况,我是一个村里娃,只有考学这道门为我留有一丝丝的缝隙,其他的都关得严严实实,我不敢轻易言弃。

考入咸阳师专,我头一次见到了图书馆,一走进去,头晕目眩、目瞪口呆,人世间竟有这么多书啊。一番恍惚,我借到了今生所借的第一本书,也是我朝思暮想的一本书------《鲁滨逊漂流记》。我如饥似渴地一口气读完。放下书的那一刻,仿佛卸下背了十年的重担,从头到脚舒坦透了。鲁滨逊啊鲁滨逊,我撵了你十多年,期间的扯心扯肺,一点不亚于你在荒岛上的煎熬挣扎。今天,看你狗日的哪里跑。

原以为逮到鲁滨逊,从此了无牵挂,万事大吉。没成想,我把鲁滨逊当狗,鲁滨逊也把我当狗了,我刚啃完这块骨头,他又在前边扔来了《格列佛游记》,我只有马不停蹄再撵。骨头实在诱人,我已经身不由己了。格列佛也不是省油的灯,他和鲁滨逊一样,看我追上来,也扔过来一块骨头-----《汤姆.索亚历险记》,越吃越馋的我,又撵,又啃。世间的所有书籍,都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糖葫芦样串着,只要你牵一发,其他的都会咣里咣当一拥而上……就这样,我成了司机,作家作品成了道旁的树,他们一个接一个扑面而来,无穷无尽。茹志鹃王安忆母女、李建彤刘索拉母女、曹禺万方父女、冯友兰宗璞父女、杨沫老鬼母子……他们手拉手来了。迟子建、李敬泽…..寻同龄人来了,梁晓声、池莉……从电视剧里来了,贾平凹、陈忠实、路遥、冯积岐…..因乡党来了,邹志安、郑彦英、和军校…..从家门口来了,刘绍棠、季栋梁、尹守国……因同出身来了,张洁、铁凝…..因同性别来了……无意间碰上的更是不胜枚举。

没想到,多年前无意中的一个鲁滨逊,让我误入歧途,上了贼船,从此走上了一条没有终点的旅途。时至花甲之年,仍在夸父追日般长途跋涉着,追寻着……不同的是,夸父走着走着,饥渴而顿踣,我呢,走着走着,花开了,草绿了,风小了,雨细了,世界五彩斑斓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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